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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4月5日 星期日

虐文結局

以虐為主的劇情只會有兩種結局,一是停止,一是繼續;先從繼續開始講起。雖名為「繼續」,但做為一個故事的終點,它便需要與所有過程的不同之處,那就是能告訴讀者「自此之後」有某些事情不再一樣,故事將跨入下一個階段。以虐文來說,要嘛施虐者有了什麼改變─比方說換個人或多了個人─要嘛就是受虐者被如何如何了,可能是身體被做了什麼永遠的改造,也可能是心理有了什麼變化─臣服、絕望或享受─也可能是受者被施者做了什麼從前都沒做過的事。簡言之,以一個小高潮當結局。

寫這種結局不困難,甚至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收尾而斷尾的文章會被誤認為在用這種結局。說它不困難是因為這樣的結局不用設計轉折變化,從開始順序發展到底即可。注意分配每一個段落的題材和描述詞,否則愈是進展愈是詞窮。



停止的結局普遍來說較有難度,但也有簡單的。最簡單的是讓施與受的其中一方死亡,原因可以是虐本身,也可以是純意外。以死亡作結所以簡單是因為不需要理由,而且幾乎在任何時候都可插入。當然作者一省力,讀者就容易有怨言。尤其是「受虐至死」極有可能讓讀者翻桌,我對《蝴蝶春夢》就有這種感覺。

比較特別的一種設計是受者自殺。特別固然是因為主角自殺的機率本來就低,真正的原因是奇怪。自殺需要理由,虐文的要件的確有被迫存在,但基於娛樂效果─沒人會抱著百分百的嚴肅心情寫或看H文的─作者通常都會讓受者在心理或生理上達到某種滿足。為了這種滿足,受虐者不會尋死的。

另一個不會讓受者自殺的理由是他處在一個「故事」而非「事件」裡。因一次受虐自殺的人很多,因第一百零一次受虐自殺的人卻很少,因為當他忍下第一口氣時,也就明白接下來能糟到什麼程度了(這裡只指性方面的虐待)。他要不喜歡上,要不麻木直到更大的打擊到來,不然自殺是不合理的。



另外有一小部份的虐文是純粹虐文,受者在過程中沒有安排進享受或舒緩的情緒。這類文章的寫作是對作者的一大挑戰。從內部的挑戰,是要保持人物的張力。這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場景,受者可能有恨、想逃,施者也要有相抗衡的手腕;受者如何保持著反抗心情,施者何以施虐不止,可不是簡單的「變態」足以解釋的。從外部的挑戰是來自讀者。說過了,讀者讀文多半為了取樂,少半出於好奇,真正嚴肅的H文讀者也許比嚴肅的作者還要少,因此明白的血淋漓是會讓讀者心驚的。痛苦與屈辱雖然才是虐待的真相,但其實走進高掛著「虐文」之門的讀者並不想看到它。作者的文筆愈詳實,讀者愈難以接受,這是虐文與其它H文最大的差異。

純粹虐文的受者除了恨以外就剩下無所覺了,這樣的設定也難寫,有些作者甚至不寫虐待內容了。可以理解。因為說實話,性在不架空的環境中,能變化的樣式實在不多。無心的性跟飲食無二致,你知道用餐的描寫如何艱鉅。

偏偏那天看的文就選了這個主題發揮,而且還傻得用同樣的敘述句描寫性場景,而非藏拙快速帶過。我想作者是真想寫這樣個性的人吧,還很自覺自己在寫的是H虐。掉入了乏味的泥沼,又很無辜地讓讀者陷入劇情:他們開始覺得作者過分了。作者怎麼辦呢?嘿嘿,他讓這位受虐的第一人稱主角跳下懸崖啦!(久違了,懸崖兄!)自殺有沒有成功是不知道,不過我在看到這兒真是嗤之以鼻,如果這位主角會自殺的話,故事根本不會開始了。他是那種逆來順受又自動替虐待他的人找命定理由的人,無從希望起,何來絕望自殺一途?

那文的劇情如何,現在和閱讀時都沒記得過。H場雖然有看,也因文筆和頻率的關係懶得一一瀏覽。要我說它的特色,應該只有主角是位(非天生的)盲人,以及施虐者總在隨機變換這兩點。後面這點可能是為了主角的宿命觀而加進去的,讓主角覺得他自己天生命差,走到哪都沒好日子過;而前面一點卻讓我深思,是否就是連我這樣的認真讀者也有點動心的關鍵所在?

讓受者因虐有了殘缺不算稀奇,可這些受者都被困於架空環境裡─真的另外一個奇幻時空,不然也是遺世獨立的別墅、地下室、囚牢等等─他們不太會因殘缺而影響吃喝拉撒食衣住行,其實在架空環境中需不需要吃喝都很難說了。然而此文並非如此,受者繼續在生活。我對其中最清晰的一景不是什麼受虐樣式,而是主角在做一個下人的日常工作,鋪床,只是因為他看不見,所以是「摸索著把床鋪好」。這句話真讓我說不出來的難受……因為……因為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態面對殘者,在平視和包容中正猶豫著,赫然發現已在面前,還是下意識地選擇漠視……總言之,他太近了,近到令人不知所措的地步。實在不能接受把缺陷者拉入這無明的旋渦中取樂,那並不好玩也不好笑。



停止虐待的結局除死亡外還有兩種,一是外在因素,例如受者被救走或逃出、施者被抓或離開,也有可能是因大環境結束的原因,如戰爭停止等。作者如果從一開始設定好時空,並在故事進行時分支介紹另一邊的事件,產生這樣的結局不困難,讀者也會順理成章接受。最後還可以加上回憶或後續發展來讓故事氣氛拉高,有個好結局或是「惡有惡報」等。

最後一種停止式結局出於內在因素:施者主動停止施虐。為什麼他會停止?這是個大考驗,考驗作者對加害者心理的掌握。如果只是報仇還好寫,偏偏很多也許是從愛情小說跨刀來的作者最喜歡給的施虐理由是「因為我太愛你了」。看到這個理由充斥版面,我真有毀滅地球、對虐文從此失去興趣的衝動。為什麼這些作者要塑造出「愛可以成為暴力的合理理由」的假象呢?他們自己認同嗎?而且受者知道這個理由後還一副感動得無以復加的模樣,然後他們就這麼歡歡喜喜地成為如膠似漆的恩愛情侶了~~真是混帳。

不是說這劇情絕對的不合理,也不要求虐文還得負道德教育的責任,只是我覺得這種理由已經太氾濫了,氾濫到以為虐待或羞辱可以是愛的表現,更氾濫到覺得作者們不再思考如何計畫出一則好故事。我說猜他們是從愛情小說跨來的,主要就是因為當前的愛情小說已幾乎成為「無趣情節」和「沒有情節」的代名詞了。看愛情小說不是在看各式各樣的愛情面貌,而是首先看又是哪兩種身分的結合,其次看他們如何相遇磨擦,如此而已。不用思考他們到底愛對方什麼(用一見鍾情即可搞定),也不用擔心他們如何解決現實問題(給那樣的身份差距似乎只是為了將來衣食無憂,不是想揭露什麼社會問題),故事在雙方告白時已經終止,其餘皆是不斷複製和代公式的結果。品質差的虐文幾乎就是這種愛情小說的變體,想想把兩人的相遇磨擦變成虐待遊戲,一篇篇虐文不就出來了嗎?



如果你還想問我,「施虐者心理究竟是如何」還有「受虐者要在什麼條件下才會不追究」這兩個問題……尤其是後者,什麼是原諒、原諒什麼、憑什麼原諒……這些問題都讓我迷惑。不只是在故事裡而已,我說的是現實世界。原諒的功用是什麼?讓加害者不愧疚了嗎,還是能讓加害者不必再擔心報復?那受害者算什麼?沒有任何補償能讓加害不存在……難道就因為這樣,我們才對加害者的照顧比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