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中心與說謊

聽好味podcastEP164有感
內容：脆斷L三人出行中脆需擠奶進入百貨公司的哺集乳室，一次約需耗時30~45分鐘，斷與L在外面等。等了一會後L表示肚子痛，斷趕緊找了親子廁所，一切就續後L卻又表示沒感覺了。以前也有類似情形，斷本來就懷疑但還是出於緊張選擇相信，現在覺得L是故意說謊不想等脆而已。斷想讓L知道說謊不對，因此堅持要L有上廁所才准離開。但一則L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困在馬桶上（斷也在裡面），二則一陣子後脆完成擠奶打電話過來，斷只好匆匆唸了L幾句帶他離開廁所與脆會合，覺得此回教育失敗。

我覺得脆斷此時真正需要讓L擁有的是「同理心」，之前他在日料店不願忍耐阿斷還在吃飯，現在他不願忍耐脆脆需要擠奶，將來他也無法理解氣泡的需求跟他不一樣時，脆斷選擇照顧氣泡的原因。這是很自然的，畢竟從出生起他就是整個家的核心，如果不有意的矯正，只怕有些人直到30歲都依然覺得這個家裡自己的需求最該被重視。

脆脆之前用貓的情況來舉例不要讓前貓有被剝奪的感覺以免新貓被欺負，現在也有加倍對L好，只是兄弟姊妹之間真的應該永遠保持這種先來後到的關係嗎？想想脆脆第一次發現「哥哥可以我不行」的難過，想想那集留言版充斥的陳年委屈，怎麼大家沒有覺得父母的偏心是「反正我從來就沒得到過所以不會不平衡」？因為人類社會更需要的不是「等級」而是「公平」，而公平的前提是你覺得你跟別人的地位是一樣的。小孩一開始會認為他是家裡的老大，有弟妹時他覺得自己降了一階（嬰兒狀態的弟妹需要的貼身照顧絕對比他多），待自己與弟妹都稍大點他通常就會明白爸媽的才是這個家的主人，爸媽會因更多考量（時間金錢或覺得小孩已經大了）拒絕自己，當然某些家庭會再給孩子更多的發言權，但終歸父母才是家的核心，直到父母無法自理為止。

有弟妹是一個很好的社會化契機，父母最好能在此時引導孩子認同為家人付出是對的、好的行為。不在此時由父母教，當他的自我中心漫延到學校或職場時老師或老闆可就不會只是「教」了。說謊是孩子伸張自我意識的方法之一，不說謊，他也可能會大哭大叫亂跑來吸引大人注意，強迫你中斷原有行為去關心他的需求。以此時的情況為例，阿斷或許可以跟L說：「你是不是沒有肚子痛，你是想離開這裡？」讓他停止作假以及清楚明白地說出需求。一如一歲的小孩無論是累了痛了睏了嚇到了無聊了興奮了東西掉了可能都只會用哭與尖叫來表達，但哪怕是話都說不清楚，父母還是可以慢慢教他一些簡單的聲音和動作以表達需求，而不要總是只會哭到天崩地裂，父母還是只知道反覆檢查他的尿布。人類能夠用語言來溝通，而這不完全是天生的，孩子是需要教的。

如果孩子還是堅持肚子痛，或許可以提醒他待會還要去哪裡、還要吃什麼，如果痛的話就都取消了喔！你會痛一定是因為XX（小孩喜歡吃的東西）吃太多了，晚上回家只能吃飯不能再吃XX了喔！當他遲疑的時候告訴他爸爸也覺得在這裡等很累，但是謝謝L願意跟爸爸一起等媽媽，現在爸爸可以跟你一起去旁邊繞一繞，或是我們一起在這邊玩一個小遊戲…之類的。然後可以在玩或散步的過程告訴他以前媽媽也曾經很累但還是陪你玩，爸爸本來要做什麼因為L說什麼才取消了；爸爸媽媽因為愛你所以願意這樣對你，希望L也可以一樣愛爸爸媽媽和氣泡……請記得先提醒L他愛爸媽這件事，再慢慢引導他去愛弟妹。再怎麼說氣泡並沒有對L做出愛的行為，L很有可能真的不愛他，反之愛爸媽卻是自然的，他可以明白爸媽對自己好……當然這一切不要在L已經氣到說出「爸媽最討厭了」的時候跟他提氣泡，他很有可能遷怒。

脆脆曾經說不要讓L覺得因為有了氣泡所以自己被排除，要讓她也參與在照顧氣泡的過程中，現在就是這麼做的時機了，不是只有L要對氣泡做什麼才是參與，L因為氣泡而不做什麼也是參與，父母特別應該在孩子願意限縮自己欲望時加倍的讚美他，因為這是更成熟的表現。


至於快要引起版上公憤的說謊一事，我倒沒那麼緊張，尤其對「這麼小就會說謊長大還得了」一說不以為然。

首先L的謊帶著很明確的目的性：他想要離開；當說他肚子痛時爸媽滿足他需求的可能性最高，那麼他當然選擇這麼做。可以觀察一下L的謊是不是總是在「想要離開」上發作，其他事情幾乎沒有？如果是的話，就可以用上面的方式引導他說出真話、說出自己的感覺和需求，告訴他有其他方法也可以達到他的目的，或是讓他願意改變他的目的。

之後當L開始主動試著表達想法的時候就格外重要了，切忌武斷的拒絕他，這樣是在告訴他這條路行不通，他的想法不重要，那他就又會回到原先的說謊老路，並且比以前更堅持。也許有時候孩子就算說了家長還是真的無法順著，但請務必花時間跟孩子解釋討論替代方案，並且稱讚他能夠清楚說出想法，你喜歡跟他說話，讓孩子明白自己的行為不是無意義的。

ps:當你跟孩子長篇大論的解釋而孩子只是沉默不語或只是最後嗯一聲的話最好趕快停下，這樣「說服」「勸導」的氣場太強，孩子只覺委屈不會聽你說的內容。把句子縮短放慢，用舉例和站在孩子的立場表示你明白他的心情，讓他離開自己的小角落願意跟你說話。即使孩子只是唸唸叨叨的重複同樣的內容也是一種情緒發洩，打斷他或要他安靜都是你在拒絕「溝通」只想「灌輸」，孩子這麼沉默下去，可就再也不想跟你說話了。


真正比較需要擔心的是出於惡作劇的、整人的說謊，因為他明知這會帶給人困擾卻以此為樂，不感到任何不安，雖然我並不知道要怎麼處理這種狀況。

還有一種謊是為了遮掩犯錯而說，這也很常見，而且也容易在「乖孩子」身上發生。我想會發生這種情況，首先父母要先問自己，是不是之前他犯錯時給予的懲戒太過了？懲戒時孩子心裡帶著委屈？或是讓孩子過度以為某件事如果搞砸是極嚴重的事，導致他無比恐懼真的搞砸的後果？

對這種因為害怕受罰而說謊的情況我只有一個原則，就是家長千萬不要在生氣的時候責罰甚至責備孩子。第一是家長在盛怒之下的責罰容易失控，無論是肢體或是言語暴力都容易過分，而孩子受你的怒氣威壓尤其不敢反抗，哪怕你真的沒有過分懲罰，孩子都會被過度驚嚇。第二是孩子犯錯或表現不好有千萬種理由，但是因家長的怒意，這些理由他全都只能含淚吞下，你不僅沒有安慰甚至讓他更挫敗，這不是一個家長該有的行為。第三，稍微能溝通的孩子都知道在父母暴怒時沉默低眉是唯一該做的事，除此之外的所有行為都是火上澆油；就算孩子挺身辯解有理，大人也拉不下臉道歉，只會惱羞成怒，責備孩子頂嘴等等。地位較高者對低者傾瀉怒意是一種權力上的暴力壓制（無論有沒有動手都一樣），高者是在場唯一有資格表達負面情緒的人（縱使他未必是最難受的人），還可以藉著怒意把錯誤原因全部推離自己，讓低位者擔負解決問題的責任。

然而孩子表現不好的問題所在哪裡是父母的怒意能解決的？家長的怒意只是在表達：我大你小你要聽我的，我要你好你就得好。這不僅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甚至是在跟孩子示範權力的錯誤應用，試想如果他當了班長遇見不理他指揮的同學，或是當了兄姊要照顧不聽話的弟妹，你期待他對他們大吼拍桌嗎？如果他的同學或弟妹不像此時的他對你這樣服從安分，你想他會用什麼方式加碼他的權力不容動搖？他能成功嗎？

人類是唯一有「懲罰」行為的生物，你不會看到一隻狗因為偷食被罰再出去覓食，覓食中途不得先吃，也不會看到一隻幼貓因為打架輸了而被成貓要求練習一百遍撲倒姿勢。動物世界的警告嚇阻都是當下的，人類如果在當下過後還要繼續追究錯誤，是不是可以不要繼續用獸性的暴力和權力威脅，而用些只有人類才擁有的能力呢？


說到底，我對小孩有目的的說謊一事沒有那麼大的震驚與厭惡，我認為說謊本來就是言語社交中很重要的一種能力。長大就是一門把謊說得愈來愈漂亮的學問，最高等級就是聽你說話的人明明知道你在說謊，卻能從中感受到你的善意，讓你們之間的情感得以正向交流。

不可以說謊嗎？小孩不可以說謊嗎？可是難道大人不是一直都在說謊？孩子的成長本來就浸泡在各式各樣的謊言中，這可不單指是「你好可愛」「你畫得好漂亮」而已，而是對小孩來說，大人對他每一次的敷衍、推託、強辯、背信、誣賴、玩笑、恐嚇、為你好都是在說謊啊。凡是他覺得沒有得到預期會得到的東西，哪怕是從A變成ㄟ，他都會認為自己受騙了。大人一天到晚在跟孩子示範怎麼說謊，而且當大人問孩子「想不想我」「喜不喜歡」「有沒有聽懂」「能不能聽話」「下次能不能考好」這些問題時，不都在勸誘孩子說謊、承諾他根本沒把握的事嗎？難道你能接受以上問題孩子給出否定答案，或是不在孩子冒出不合時宜的真話時命令他閉嘴？這種身體力行的教育下還學不會說謊，我不擔心他的道德感，我擔心他的智商。

就算你認為的是「孩子不該對父母說謊」或「這麼小不能說謊」，不僅以上的示範和勸誘孩子說謊的環境半點沒少，還又加上「我可以你不行」「別人可以你不行」的權力威壓，你的小孩到底是如何的天縱英才，可以頂著這麼大的壓力出淤泥而不染？

不染也沒用，因為淤泥之上還是淤泥，人類即使無法用語言溝通，謊言與欺騙也不會消失。人唯一該絕對誠實的對象只有自己，接受這個世界的不完美和曲折吧。


這些日子聽到旁人跟我講有關孩子的具體問題時都讓我特別無法聽過就算，總覺得那時我不要只是順著社交慣性笑過去，而是跟他說我認為其中的不妥就好了。然後連續幾天都在想我該怎麼表達意思，這篇也是因此而出。當然我沒有真的回頭去跟那些人說的意思（唉，又是社交），打出來，我便能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