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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30日 星期五

《精讀海邊的卡夫卡》重點整理擴充

精讀海邊的卡夫卡─村上春樹論》作者小森陽一 譯者秦剛



《海邊的卡夫卡》村上春樹著 繁體譯者賴明珠
簡體譯者林少華



 



完整看完《精讀海邊的卡夫卡》是五月的事,那時動過自己也精讀一遍《海邊的卡夫卡》的念頭,但用這種精密的方式讓我讀到第十五章時就感到厭煩而作罷,整理好的《精》重點就這麼擱下了。今天重謄一次,順帶憑記憶寫得詳細點。



 



此書重點有三。一,反對媒體造成的一元化閱讀方式。作者(皆指《精》之作者小森)自己閱讀《海》時有種不快和危機感,他翻閱第一波網路上的閱讀心得時發現跟自己一樣感受的人也不少。可是到了《海》在日本掀起滔天浪潮時,無論在媒體還是其他中大型網站上的閱讀心得都看不到原本佔有一席之地的作者心得。第三波閱讀浪潮是國外迴響,而且內容竟跟第二波的國內浪潮一樣,說在書中得到了「救贖」、「療癒」。



作者一為《海》之不合心意失望,二為自己這種失望消失在人群中感到茫然,三為一面倒的國內閱讀角度憤怒,四為國外回音與國內雷同而訝異。因此動筆寫下這本書。



 



重點二是此書的核心論點,是為反對《海》透露的內容,反對《海》面對歷史的態度。分述有四:



(一)現代國家發動的戰爭不可與個人的暴力行為進行類比。作者說現代國家發動的戰爭非是少數統治者獨斷的決定,一個國家所以發動戰爭自有其考量,無論勝負,結果都由整體國家承擔;個人暴力則不同,個人之上永受國家法律所束,個人暴力在國家角度看來永遠為錯並能即刻介入,可是國家之上並無實際的絕對統治力量。國家發動戰爭並沒有必然的對錯賞罰可言,所以即使同為暴力,也不可將國家和個人相互類推比較。



(二)需對戰爭及其傷亡負責的不是個人,親友在戰爭中傷亡不是個人行為的報應。在《海》中,心事重重充滿秘密的兩個女人皆一輩子背負著一股愧疚感而活,她們的男友皆因暴力而死,且兩人似乎都做過一件令自己羞愧的事,所以她們覺得男友的死與自己有關。《海》之行文將她們的自省與戰爭傷亡穿插敘述,作者反感如此報應式佈局,更厭惡他名之為「女性憎惡」的故事態度。



(三)受過精神創傷不是行惡或觸犯禁忌的理由。《海》的少年主角在幼年時期,生母離家而去,對此主角感到深深受傷,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他的成長過程不曾交上朋友,但因身材強壯也不曾被欺負,與父親的互動也許只能用相敬如「冰」來形容。如此環境再加上一再被父親告知的「伊底帕斯詛咒」,主角在十五歲生日時離家出走,整個故事由此展開。之後故事進行,主角遇見在意象上與他希望的母親和姐姐形象相似的兩人,輾轉在夢中和半夢半醒中與兩人發生了性關係,更在一次失去意識的同一時刻,遠在天邊的父親遭人所殺。在某一個想像的層面中,主角應了「伊底帕斯詛咒」。



作者認為這是想合理化弒父、強姦及亂倫的寫作策略。作者說以上三種行為都是絕不被社會容許的行為,並且被母親拋棄根本不足以讓人產生心理創傷。因為每個人自幼長大都曾被嚴格糾正,以此學會控制便溺。既然是人人必經之路,主角就沒理由因此「受傷」或在長大後觸犯禁忌了。以上是作者對故事主角和故事安排的批評。



不過,被母親拋棄和被強制學會便溺真的可以等量齊觀嗎?兩者對孩子的心理衝擊是一樣的?我不認為,至少前者的「教育者」行為絕非出自善意,不可能有孩子會從這種衝擊學會任何身心上的成長吧?怪的是故事主角寧可相信母親愛他而感到「深深地受傷」,也不肯考慮母親可能不愛或沒那麼愛自己而自得。既然不曾擁有,又如何比較有了之後會比現在好到哪去?不過是幻想自己可能有一個比現在更幸福的人生罷了,失去一個不曾擁有的事物感到而感到痛苦?可笑可笑!



(四)當正確了解歷史並承擔責任。承擔的方式是承認為錯並不再犯錯,不可將歷史遺忘或視為無奈之舉。被動接受翻天覆地、冷眼旁觀且不做反抗改變是村上小說主人翁的一慣模式,但因《海》中講的是歷史而非奇幻冒險,主角的無奈和遺忘就令作者跳腳了。



《海》中真正親身活過戰爭的人被設定失憶,擔負了不必要責任的兩個女人選擇沉默死亡,新生的一代少年主角則冷眼覺得戰爭無奈且已是過去,與自己無關;總之是一個該記得的人不記得、該知道的不在意,無辜之人承受悲痛和所謂「懲罰」的故事。這就是讓《精》之作者閱讀《海》感到厭惡和徹骨寒冷的地方,也是不願不知不敢面對戰爭後國家人民樂見的逃避示範。



 



最終重點是作者的嘆息和譴責。他認為人們應當明白正確使用語言文字與他人交流的重要。注意是使用「語言文字」而不是暴力;並且是「正確」地使用,不可任意混淆概念、隨意比較類推。如此才不枉身為一個能獨立思考的現代人。

2010年7月24日 星期六

《紅顏》27簡評



因作者來信所以回的簡評文。

原作只是篇簡單的......常見的眼高手低文,但還算懂得藏拙。不過27篇真是太過分了,不合常理的事情全擠在一起發生,最後還給我用大刀揮的方式解決,所以給了個「草率」之評。

不過作者是個認真人,而且寫得故事雖老,卻懂截長補短,清新自然。不過讀者們......這就是在網上連載的缺(?)點了,讀者太容易告訴作者心得,而這心得......情緒化。作者不被影響無妨,被影響極糟,在回文中解釋則令人無言。一向認為創作者無需用作品以外的東西表達作品的。

***

首先,請仔細想想此篇的部局是為了接續哪一條線?是孩子、後宮之爭、外廷爭權、還是只想讓陸皓再多流些血罷了?



 



如果是要發起宮廷鬥爭,可有先前已出場的對手?《紅顏》的劃疆雖大,可內中骨幹卻是一樑獨挑,除了兩位主角外,每一個配角都只是布景,沒有故事可言。



 



一個故事發生爭鬥時,讀者並不好奇誰是最後贏家,閱讀之旨在欣賞著雙方鬥法。一場精采的鬥法,首要就是有個能與主角抗衡的反派,反派深刻,鬥法才有精彩的可能。《紅顏》既無第三號人物,鬥爭就註定只是一場鬧劇。



結果這註定扮演丑角的幕後黑手竟能設出宮中走水、暗殺寵妃、調動禁軍、虐囚入罪的戲碼!這哪一項不需要控有莫大的權力和佈局?可皇帝就這麼神人地直闖天牢輕鬆翻盤,我是要嘆幕後人物有單刀赴會的勇氣,還是嘆服皇帝的一掌乾坤呢?



 



照這故事最擅長的道路走,我想搬出孩子才是目的吧。這本是兩個在個性和行為上都很平凡的人的故事。他們的情都真,但皇帝因處高位,簡單的一個想法都能整死人;陸皓也確是失望生氣,但實際上卻不敢做什麼報復抵抗。兩人不交心,又沒有翻桌大鬧或促膝長談的可能,所以想將他們拉在一起,就只能用外界衝擊的方式了。



但是搬出孩子沒有更合宜簡單的方式了嗎?此篇若依時序而寫,部置個三篇都沒問題,此時一篇爆出實在有欠考量,作者固有在後篇用倒續手法補強的筆力,只是擔心能否與故事基調搭配?



 



只要不是主角之間的事,無論是天地變色還是腥風血雨都可一筆帶過,這在以通俗故事的標準來說並非大過。《紅顏》先前的政爭和戰爭都是過場,精簡自可,但此次鐵血就發生在他們眼皮下和親人身邊,如此輕率起戰不僅動搖了整篇的日常基調,更讓人覺得作者真是看輕暴發一場鬥爭在情節上需要做的準備了。


ps:讀者之言,僅供參考;一昧譁眾,何來創作。


2010年7月8日 星期四

細析《一受封疆》──4.皎潔之月(完)


聰明人對世界不投入,因為看得太多想得更深。他們太早就明白世間一切都不值得留戀,「花無百日紅」,好的壞的終將過去,抽象的理想或知識又太過無涯虛幻。至於人嘛,人不正是這一切變化的最大推手?因此他們對人生,尤其是人間,總是一個「疑」字。


可是人總還是這麼活著,總該為自己找點事做做吧,也許可以在其中見到什麼有意思的事?又也許也許,值得投入的人或事就在其中碰到了?


 


韓朗已經算是很認真生活的聰明人了,看他那麼認真地跟韓焉撕殺、那麼認真地培養勢力、那麼認真地陪皇帝談情說愛、那麼認真地扶持國家……沒找到理想,如此得過且過也就是一生了不是?韓朗一直是這麼半瞇著眼過活的。


遊戲終有玩完的一天,韓焉倒了、勢力成了、皇帝大了、國家穩了,更好的是他自己快死了。這不正好嗎?活的時候有錢花,死的時候錢花完,多麼美好的一生呀!偏偏,怎麼來了個華容呢?


華容,用最平凡的身分接近韓朗,韓朗也用最平常的應對回了過去:手上進行著殘酷虐待,口中句句有理溫柔;華容呢?血流滿地一子不差,馬屁奉承一句不落。嘴角帶笑的施虐者不新奇,舒泰自若的受虐者倒從未見過。這是場一來一往的平局。


帶著邪氣的聰明人最常面對的眼神就是羨妒畏憎,華容在親驗韓朗的手段後,露出的眼光卻是一個普通的低身分人面對一個具王爺身分之人應有的順服。韓朗固然頂著「王爺」頭銜,但誰會只把韓朗當個「王爺」看?在他的權傾朝野與殘虐狂傲之下,區區「王爺」怎麼足以形容?可你問華容韓朗是個怎樣的人,華容的答案卻是最微不足道的「王爺」、「金主」、「風流人物」。如此平凡的對待,韓朗一生可曾見過?華容愈是順服,愈是表示韓朗激不起他半寸波瀾。


 


知人,必要條件是能力和個性。能力不足,不能預估對方有多少籌碼;個性不同,不能猜中對方終會選擇哪一步。除此之外,知人的充分條件是,對方願意告訴你。只有必要條件,終究只是預估猜測;只有充分條件,了不起知道了對方告訴你的那件事而已。讓對方願意吐實的方法有很多種,韓朗的理由是,他動心了。


韓朗動心的理由與其說是因為華容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遇到與他站在同一高度的人所以動心,不如說韓朗本來就是個滿腔熱情無處發的人。瞧他對韓焉和皇帝,不是一個勁的熱臉貼冷屁股嗎?甚至是華容,這份真情也大多落了水溝裡。


會不會覺得奇怪,韓朗既對華容有心,為何兩人的性愛仍是處處見血?對話呢?韓朗問華容為何隨自己離京,華容答為了安全;韓朗拉著華容胡鬧惡搞,華容答因為銀票在韓朗手上;韓朗問華容腳傷痛不,華容答為了王爺頭可斷血可流……發現了嗎?華容一句真話都沒有說過,每一句都只是馬屁!他故意在韓朗想平視他時固執地待在低位,這份疏離怎麼不叫韓朗喪氣?他只是知道命不久矣才姑且忍之,忍不下時,狂風暴雨的性愛便落在華容頭上,至少在這個時候,華容的血汗都是為他而流的。(明白韓朗在華容死前那頓鞭子的意義了嗎?皇位也是將華容束縛在自己身邊的一個方法,現在被掙脫了,韓朗怎麼不心急?)


 


可是,韓朗的真情沒人要,真的是因為倒楣嗎?


一件待人以情的行為,無論是親情、友情或愛情,應該都是件能讓雙方都感受到幸福的事。情藉由行為來傳遞,付出的一方能用行為釋放善意,接收的一方能由此行為感受到情意。如果行為本身出了差錯,情便無法隨之流通。例如一個以為性愛便是愛意表現的人碰上一個專玩一夜情的人,雲雨過後,前者以為自己付出了愛意也得到了愛意,但對後者而言,什麼情意都沒有產生。


韓朗的情意行為便是在此處出了問題。他以為在勝負已分時留一條出路便是情的表現,他以為手把手地教導、鬧脾氣時安撫便是情的表現,從沒想過韓焉早在開始爭鬥的那刻起便對韓朗失望,也沒想過皇帝要的是陪伴、縱容和實話。如此落差,難怪韓焉和皇帝總對他不放心。


如果媒介錯誤情感還能跳躍傳遞,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對方百分之百地愛(三種情都算)你,所以無論你送什麼,對方都會因為「相信」是愛所以感覺到愛;二是對方百分之百地懂你,知道你的什麼行為表示什麼意思,他因為「知道」這是愛的行為所以感覺到愛。不過後者「知道」是來自知性,就感性面來說,他到底有沒有「感覺」到愛其實相當沒保證。


韓朗跟華容在一起之所以快樂,是因為他每一個飽含情意的行為釋出時,華容都有一一簽收,雖然沒得到回禮,至少遠比韓焉和皇帝那樣毫無反應好得多了。


 


華容在死前給了韓朗兩個評語,任性和天真。天真什麼?天真到你以為你釋出真情,我就知道那是真情,而且還會因此回真情給你。你絲毫不去思考我能簽收是因為我懂你還是因為我感覺到真情,天真到以為只要你用真情待我,我就會不顧一切現實局面也對你有真情。


任性又是什麼?天生的看事處事方法是個性,不顧現實局面硬以個性面對即是任性。在一個單向的愛情中,如果在「釋放愛意讓自己快樂」和「讓對方收到愛意而快樂」之間只能選一個的話,你會選哪個?韓朗選的一直都是前者,他從來不問也不在乎對方要的是什麼。只有在他第二次「復活」,聽完華容的過去後問了那麼一次。先暫時不罵韓朗後來竟搞砸吧,注意看華容提出要求後,說自己能給韓朗的報酬是「王爺可覺華容有趣?……(我願)生時被王爺壓著,死後替王爺棺材墊底。」看到了嗎?華容說的不是「王爺可喜歡我?王爺可要我的真心?」因為對華容而言,韓朗對他的付出只不過是出於「有趣」罷了!


華容不拿情感做報酬,正表示「韓朗對自己有情」終究只是他因為懂韓朗而推測出來的,他完全沒有因為韓朗的行為「感覺」到被愛!如此重要的交易中,他能出口的報酬竟然如此稀薄!韓朗呀,我不管你是個怎樣個性的人,也不管你是不是明天就要死去,可只要你還活著,心中還有情、還能被人以情相待,你就對他們有責任存在。不曾嘔心瀝血盡心付出,不曾窮究對方到底需要什麼,你怎麼可能不寂寞?(林落音就不同了,雖然華容自始至終都沒對他產生「敬」以外的感情,但跟他在一起,卻能實在地感到被愛。林落音聞華容死訊固然痛心,卻不會對自己對華容的行為感到後悔,因為他每一刻都是全心自省付出。)


 


除了背景、聰明與邪氣外,兩人另一個相似之處為重情。重情,指重視「情」之份量;對情敏感,並對別人給你的情珍而重之,不樂意隨便糟蹋。


華容在確定韓朗救不回楚陌前,雖然常常搞鬼或頂撞,但卻從來沒有拿情跟韓朗談條件。他對韓朗的情話雖然總用馬屁或顧左右而言他,卻從來沒有拒絕或冷漠以待;他重視韓朗這份情,知道韓朗對情的渴望,而且韓朗也沒要求自己非對等付出不可,就也姑且受著了。


不過華容終究是一個有了目標的人,情在他來講再重也僅序第二;韓朗則因一直找不到目標,便把情視為第一重要的事。


 


現在仔細看看華容給韓朗的報復:華容死,韓朗活;如果華容此時還不相信韓朗愛他,這個計策就什麼也不是,所以華容對此已有絕對的信心。華容重情,用情來報復並不快樂,但若這是達到現世目標的必要手段,也沒有什麼是不能忍的。


再看華容是什麼時候對韓朗起了報復之心的?不在一開始家破人亡時,否則在楚陌第一次出逃成功時華容不會杵著給劈;也不在韓朗虐待他強要他的時候,否則華容不會在提要求後說願意生死相隨。真正動了惡意,是在驚聞楚陌之死才開始的。從頭到尾,令華容忍下一切憤怒屈辱的信念從不是對禍首的惡意,而是單單純純想救回楚陌的善意!那滿門傷亡的帳他算在誰頭上?算他自己頭上!他從來就只怪自己口無遮攔帶來災禍,從來就是怪自己從小到大無理取鬧讓哥哥背黑鍋。一切的一切,都是自責,他誰也不恨。


當面見了仇家,竟是個同類,幾乎是自己以為會成為的那種人了,孤獨而逍遙;雖然目中無人了些,至少滿腔真情、認真生活。他未必有動心,也可能有怨憤,但更根本的,不是一種遙望已釋去時光的憐惜嗎?如果不礙到正事,陪他走完這一生,也未嘗不可。


但是為什麼你失敗了呢!全家都死了,我一個都救不回,你要我怎麼辦?我恨我自己又有什麼用?我還有什麼理由不連你一起拖下水?所以我必須恨你啊,我必須給我全家一個交待。可我知道你愛我,同歸於盡不是正合你意?唯一能傷害你的辦法……我知道,只有生死不容。不過……不過你呀……你知道你一輩子到底錯在哪裡嗎?你這個任性的傢伙,到最後還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嗎?我給你一句實話吧,我不想做那至賤之人。


這是華容給的最後一次機會:選擇你自己,任性地殉情;還是選擇愛我,享我給你的無邊孤單?


「墨汁雖苦,可滲到心裡卻是甜的。」


愛一個人,用對方要的方式去愛他。獨行於黃泉路上的華容啊,你可還是搖著扇子淡淡微笑?擁萬里苦海的韓朗啊,你可知有一株小草為你年年長青?


 


─正文完─


 


***


 


這一版,算來是第三版了。在第二版結尾打上「完」字時,仍覺得有潺潺思絮在腦中不停迴旋。本以為是因為這次的評文是以「細析」方式理論各方,沒用「縱觀」傾訴自身感動所致。但真搖起筆桿撿拾心得時卻有股不平之氣:我這次的理述有那麼僵硬冰冷嗎?我自認是在已能掌握人物所思所感才下筆的,我在分析他們的行動時,豈會不紡入絲絲感動?


這系列以一天一篇的進度出稿,不記得自己曾有這麼快的速度,尤其後兩天因天氣太熱根本無法在白天入睡時,差點以為會破功。在七月五日清晨貼上〈錐心之愛〉的那一刻,不無自豪。


無名系統不管修多少次稿,貼文時間都以第一次為準,所以我也不擔心在搶下時間後再細細斟酌。一開始當然只是字句調換,但一邊構思「縱觀」一邊做這動作時,發現兩篇文章還是繞著同一主題打轉:兩人「之間」的情。更麻煩的是,兩篇竟在得到同樣結論前走完全相斥之路。


我一直為結局韓朗的「只我依他」感動著,可〈錐心之愛〉的理由是兩人一路知心相愛,「縱觀」的理由卻是韓朗直到華容斷氣時都不懂他,華容對韓朗的感情不適合用「愛」來表示,在韓朗選擇活下來前華容從未覺得自己被愛到過。這個矛盾終在我把其他人的評文排版成冊時,由後者勝出,「縱觀」從此完全融入了〈皎潔之月〉中。〈錐心之愛〉雖被〈皎潔之月〉覆蓋,但總算是我的一個思考過程,所以雖然成冊版只擇定稿,網路版卻保留以為念。


本系列的前三篇裡,一直都心疼韓朗,為他的「明月照溝渠」而心疼。但只要一想起華容的血與笑,疑惑忍不住浮上心頭,為何韓朗總是愛得那麼狼狽?將行就木或聰明邪氣真是無堅不摧的理由嗎?如果已經無心,為何感到難過?如果尚有真心,為何不去爭取真情?


於是我懂了知心與動心之別,我想起「被愛」和「被愛到」的距離。然後發現華容的包容和韓朗的自私,我發現兩人之間至少在華容死前都談不起真正的對等愛情。


〈皎潔之月〉定稿後,依然為韓朗嘆息,卻沒有那麼無力了;一直相信華容只要有了目標就不會寂寞,卻突然陷入那張細細密密、無色卻有形的失落中……


 


「顆心皎潔堪比明月。」──韓朗之月猛地射入了溝渠,華容之月在你我之心靜靜流淌一周,又悄悄散去……





***


細析《一受封疆》系列 共四篇


庚寅(2010)年夏 利歌為25年時光所作

2010年7月4日 星期日

細析《一受封疆》──4.錐心之愛(保留)


聰明人對世界不投入,因為看得太多想得更深。他們太早就明白世間一切都不值得留戀,「花無百日紅」,好的壞的終將過去,抽象的理想或知識又太過無涯虛幻。至於人嘛,人不正是這一切變化的最大推手?因此他們對人生,尤其是人間,總是一個「疑」字。


可是人總還是這麼活著,總該為自己找點事做做吧,也許可以在其中見到什麼有意思的事?又也許也許,值得投入的人或事就在其中碰到了?


 


韓朗已經算是很認真生活的聰明人了,看他那麼認真地跟韓焉撕殺、那麼認真地培養勢力、那麼認真地陪皇帝談情說愛、那麼認真地扶持國家……沒找到理想,如此得過且過也就是一生了不是?韓朗一直是這麼半瞇著眼過活的。


遊戲終有玩完的一天,韓焉倒了、勢力成了、皇帝大了、國家穩了,更好的是他自己快死了。這不正好嗎?活的時候有錢花,死的時候錢花完,多麼美好的一生呀!偏偏,怎麼來了個華容呢?


華容,用最平凡的身分接近韓朗,韓朗也用最平常的應對回了過去。本以為到此為止,誰知華容竟以最不凡的平凡姿態一再出現。誰能在領教過他的手段後不怨憎交加?聰明人最常見到的眼神就是敬畏疏離,這華容雖以看王爺的眼神看他,但就只是個「王爺」而已,只是用一個下位者本該對上位者的順從而已:一個王爺,一個金主,一個風流的人,不是什麼殘虐無情、心機深沉、聰敏過人等等韓朗給自己安排的形象,這些異於常人的形象聳立在前,誰還會用公定的身分地位去描述韓朗?但華容就把他看成最淺白表面的人,這是韓朗從未嘗試過的平凡滋味。


 


讀者很早就知道華容的假了,或者說我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華容是個普通的男妓,因為我們習慣看的是「皎潔無瑕」的白妓和「三貞九烈」的紅妓。可華容硬是不是,他大大方方用最低賤的樣貌示人,用最庸俗的目標讓人瞠目結舌。他真的那麼假,假到你不得不以為他真是那樣的人。韓朗理論上不信,但也無意知道真相,反正華容壞不了他的事,也就由著這一個妙人留在身邊打發餘生。


開始對華容留情,是他第一次「復活」後把華容拉去撞棺材時收了手,接著華容第一次顯露智能(通鬼),也是第一次明擺著小壞他的事(糯米餈、掛窗)。韓朗能拋下華容離開,是因為立刻察覺華容是個能與他站在同一個高度思考事情的人。向來心軟且剛被兩個真心以待(以韓朗的角度來說)的人明白捨棄的韓朗,如何會放過這個一生難求的知心人?


 


會不會覺得奇怪,韓朗既以對華容動心,為何兩人的表面相處模式還是處處見血?為何華容沒有像一般終於被疼愛的情人那樣要求溫柔與平等?因為心疼,因為無奈,因為失望,韓朗自認已對華容付出真心,他相信華容知道,可華容卻仍用看「王爺」的眼神看他。韓朗對華容收手,華容卻老讓自己受傷;華容從未對他說過一句心裡話、華容從來沒有反抗他、華容永遠對他逆來順受、華容故意把自己放在不平等的低位上……這一切怎麼不讓孤獨的大半生的韓朗感到難受?「我早已不求有人懂我了,你明明懂我的,為何又離我這麼遠?」想是唯有在血汗交融的性愛中,韓朗才覺得自己稍微靠近了華容些吧!


 


華容終於一鳴驚人,是個有現世目標的人,為此他甘受一切。「為我達到這個目標,我就是你的。」於是韓朗披掛上陣。只是也許終究不是自己的目標吧,他在最後一刻少用了分理、多用了分情,再說他看到自己的幸福就在眼前,怎麼會吝嗇施情給僅剩的親人呢?就這一個疏忽,一個回馬槍上來,他永遠得不到華容的心了。


華容沒在頓失目標的憤恨下撞死韓朗,註定韓朗不可能在之後人生走得逍遙。可至少華容還在他的身邊,至少華容現在一顆心都用在整他上,這樣在歷盡風霜的韓朗看來也就知足了。可是華容不,故意給了點甜頭,用韓朗最熟悉又無力的卑位視之:「我現在的心你也還要嗎?好呀,你等著,瞧我這心你受不受得起吧!」


 


你問華容到底愛不愛韓朗,這實在是個很複雜的問題。他們從裡到外如此之像,同樣的身分、同樣的天賦、同樣的邪氣、同樣的重情,光是邪氣相碰就不可能讓他們沒有惺惺相惜的知心感了。他們唯一的差別是華容因意外有了目標,於是把情放在第二位;韓朗則是一直找不到目標,所以把情放在第一位。


現在仔細看看華容給韓朗的報復:華容死,韓朗活;如果華容不相信韓朗愛他,這個計策就什麼也不是,所以華容絕對相信。再看,華容是什麼時候開始想害韓朗的?不在一開始楚陌被帶走後,否則楚陌第一次出逃成功後華容不會杵著給劈。真動了報復念頭的時刻是在驚知楚陌身亡之時,救出楚陌才是他從前一切行動的目標,他本來並沒有想找誰復仇。那滿門的傷亡他算在誰頭上?算在他自己頭上,他從來就只怪自己口無遮攔,從來就只悔自己從小到大的無理取鬧,他不恨韓朗的。尤其當面見了韓朗,是個同類,幾乎是以為自己會成為的那種人,逍遙而孤獨,可敬的是比自己更認真地活著,你說華容怎麼可能不動心。


但是為什麼韓朗在最後一步失敗了呢!全家都死了,我一個都救不回,你要我怎麼辦?我恨我自己又有什麼用?我還有什麼理由不連你一起拖下水?所以我必須恨你啊,我必須給我全家一個交待。可我知道你愛我,同歸於盡不是正合你意?所以我死,你留下,我起碼可以告訴別人我給的報復是生死不容。如果你不想讓我更恨自己的話,就請你活著吧。請你懂我,我不想做那至賤之人。


韓朗懂,所以他活了下來。


他用百年生命證明華容報仇成功,用無邊寂寞證明自己愛過,用萬里河山見證兩人知心。韓朗,因你真情,終有一株草為你年年長青。「墨汁雖苦,可滲到心裡卻是甜的。」還記得你說的這句話嗎?把你對自己的那份愛拿去拿去愛那無法原諒自己的人吧,你將那份苦澀的寂寞承受下來,將來回憶這份愛情便是甜的。

2010年7月3日 星期六

細析《一受封疆》──3.正邪之德


邪氣。邪氣之邪,並非道德之惡,是一種直覺式的離經叛道。它不是出於反抗躁動,是一種直探目標的問題解決辦法。有沒有覺得以上形容跟聰明很像?是的,邪氣絕對與聰明脫離不了關係,它是聰明的落實方式之一。


一整盤對局,是由一件件小局組構而成的。縱使每一棋子都臂如指使地執行指令,為何總不離殺敵一千自損三百的命運?因為往往人們對大局的概念就是小局的堆疊,他們以為只要把每件小事都辦到最好就是整體的好,可是其實每一件小事的重要性都不一樣,若A的大輸可以得到B兩倍的獲利,那麼就當讓A先狠輸一場,對全局才是有益的;然而這種局只有帶邪氣之人才設得出來,因為一般人辦事時眼光多放在同儕身上:別做了個中,我就做到中上中下;別人只做到下,我了不起做到中下,懶得再盡力;當事情在我的部分搞砸時,真正緊張的不是「老闆會怎麼罵我」,而是「同組的人會怎麼罵我」。他們既看不見全體,又不會守拙只看眼前目標。


大多事情,也許真的只要步步為營就能辦好吧!但愈大的事愈不會這樣,可是站得愈高位,就愈沒有膽識進行豪賭,不為膽子,也為面子,你怎麼好意思跟別人說你要求一群人慘敗?你的部下有這麼信任你嗎?你使詐的話,其他人怎麼看你?唯有那帶著邪氣的人思考事情時,本來所有聰明人都該想到的計策才會躍出心靈。他不是多了智慧,而是少了顧慮。


不過要說,邪氣之人辦事是有很大的後遺症的,第一是人心,第二是林林總總的細項損失,也許不多,但所有人都會感受的切身損失。就像政府撥十億的款項用明明比向每戶收取一千元來得多,後者卻會激起較大的反彈,因為它切身,所以為人所懼,這就是「邪」。


所以你該如何當邪人的上司或同儕?你要明白他的計策確實是最能解決當前問題又最有效率的,他的眼光寬闊,所以會令平時不會損傷的地方有所受損,基本上他不會管,所以你要去管,而且是不帶任何怨氣地去管。就像戰場醫生永遠不要對你醫好了人是為了讓他們再去戰場送死有所抱怨和灰心,因為戰爭已經開始,團隊已選擇了邪人的計策,要怪就怪為何整個局面已糟糕到非採用邪人計策不可,不要怪那個用大刀解決問題的人。邪人在某些時後很容易被當成「功狗」利用,為此真不得不為邪人嘆息,他們對家國、理想的在意,哪是這些束手束腳、不過是因為人多才站在光明道路下的小人能懂得的?


 


邪氣之人就是那種會用最精準算式計算得失並徹底執行的人。華容選擇男妓這行做為復仇的第一步,確實精準有效率,並不是走頭無路下的選擇。你說憑華容的才智,為何不能培養勢力搜集情報入宮救人?或是他去出將入相把韓朗弄倒?即使當了男妓,為何要做受虐型的男妓?看似很奇怪又犧牲太多吧?可是實際上他的佈局是極為謹慎並切合所處情況的最佳道路:


第一,楚家已被滅門,所以他不可以出現在陽光下;第二,敵人是看中他與哥哥一樣的聲音,當他有一天接近了敵人一定會被認出來,因此他必須從此禁口;第三,敵人連名門楚家都可以滅的無聲無息,下手殺人一劍穿心,一定是握有實權的官場人物,不是一時仇殺;第四,哥哥帶走前被當場強暴,表示敵人不僅看慣男色,且手段殘酷。綜合以上所知條件,華容給自己打扮的身分不正是為韓朗量身訂作的高明佈局嗎?這個佈局對華容自己犧牲太大?別說華容的性格如何,光知道全家是因自己出事,華容最想犧牲的就是自己了。


華容是個已找到現世目標的聰明人。聰明人本來沒什麼執行力,但一旦有了目標,要他把自己變成什麼樣子的人都願意。華容的邪氣選擇了一條不拉幫結派的單刀赴會之路,不僅符合聰明人最習慣的獨行俠模式,更讓他不會像韓朗在找樂子時有欠考量,與旁人拉出多餘的感情。


邪氣之人自有一套看世界的道理,男妓的尊嚴被世人踩在腳下,他那一套「當受則受」及「錢就是命」就從一開始把尊嚴棄如敝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世人以為可以羞辱我什麼?一看見華容,那些個士人將軍壓在心底的黑暗醜惡不一個個冒出來?丟人的是誰?辦公不忘楷油,低俗不忘幽默,帶著邪氣的人從不忘記在喝咖啡之餘認真工作的。


 


真正能憾動邪氣之人的,是一個認真踏實的光明人。這種光明絕非空口說什麼大道理─邪人說得比他們還好─而是一步步自覺地走在光明之路的人。他是真正見義勇為就拔刀相助,而且還要能打贏,用自身行動實踐理想的人。


林落音,他在以上幾點都滿足了,而且他不是那種不知道一文錢可以逼死英雄漢的金貴少俠,也不是傻到相信男兒膝下有黃金的硬氣君子,他能賣劍為僕、投入陣營,表示他明白真正的光明是能夠輾轉於人間崎嶇仍然顯耀如斯的光明,太陽高掛,哪知夜的艱難?


因此他接近了華容,撇開外在聲名,用自己的雙眼看華容此人。雖然一開始他看不懂也看不清,不懂這個和他一樣精準踏實,卻選擇邪道的華容;看不清能軟化邪人華容的,絕非強諸光明,而是包容和憐惜。再說邪道人向來不求理解,也無意被所謂光明肆意鞭打,世上偽君子和腐儒何其多,你怎麼證明你不是?


有看到林落音在故事的成長嗎?他初時也是震驚而不滿的,震驚華容的泰然,也不滿華容的泰然,當然華容無意解釋,所以林落音只是帶著疑惑離去。當他回來,帶著他努力的成就歸來時,已懂得憐惜,已懂得尊重,他看到華容雖走在邪道上,卻尊重人間的規則,不過排坊不進廟,雖然華容收賄讓他惱怒,但他不批評「這樣不對」而是問「為何這樣地不讓人看起?誰都可以輕易污辱你嗎?」他進步了。第二次回來,華容為韓朗辦事,故意拉攏林落音,林落音的話是「這樣對你自己不好」。第三次,是他成就最高的一次了,他有能力完全避護華容了,他想帶他走,他已不在意世人給華容的評價,他只在意他這個人。接著林落音墜落,怪自己選錯了陣營(光明人總比邪道人多信了人間一點,所以容易吃歸),但華容懂他的理想不在效忠何方而在保家衛國,所以保他一命。到此為止的話,兩人可以平等的分道揚鑣了,沒有誰帶誰的問題。


可是不只如此,最終令邪道之人退讓的,是那光明之人對自己的拒絕。邪道之人絕非殘酷,他只是冷靜,他們習慣用不同的方式達成理想,這理想可能與光明之人的理想無二致,只是世人往往只看表面。華容沒打算讓天下因他血流成河橫屍遍野,但也不介意發生這種事,偏偏眼前這個人在意,並且會披袍上掛地阻止這種情況發生。華容服的不是理念,華容服的是眼前這個貫徹理念的人。如果你愛一個人,你願不願意為他作姦犯科?不願意?理由?不是因為害怕作姦犯科,也不害怕坐牢陪命,而是因為我懂你,我懂你其實也不想這樣,你不是喜歡作姦犯科,你只是看中了一個要用作姦犯科才能達到的目標。可是真的只有這條路嗎?你真的不願放棄嗎?我們各退一步都放棄目標好嗎?還是不願?那……我只能選擇不再依你了,就像你深信邪道一般,我選擇了正道。我愛你,可是我的理想比我倆更重要,我想你其實也懂的。


是的,他們都是為了目標獻身的人,華容對林落音的敬重,是因為他實踐理想;是因為他在看見華容最隱約的不堪時仍全心包容,而不用正道勉之;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愛不到時雖憐惜也放手。光明之人吶,請你一路珍重。

2010年7月2日 星期五

細析《一受封疆》──2.聰明之人


天才是對某一領域極有才華的人。該領域對他來說像是未被開採的寶藏,他的生命目的就是磨鍊自己以讓寶藏用最好的方式為世人所見,所以天才之於世界是極為投入的。聰明人跟天才不同,聰明是一種直見本質的天賦,是一種智性的眼光,不是具體的才華。聰明人之所以對什麼都一學上手,不是因為他對那個領域有天賦,而是因為他立刻就能找到最快學會該技能的辦法,技能本身在他來講實為其次。


在一般人眼中,聰明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有恆心,疏不知在聰明人看來,世界是一道道待被破解的謎題,不是寶藏也不是建材。所以聰明人在世上總是少了分投入,多了分灑脫;疏離令他在人中孤獨,灑脫令他在事中難以留心。





聰明的人總是孤獨的,但孤獨並非寂寞,寂寞也未必需要那麼地避之危恐不及。不寂寞的聰明人大約有三種:第一是還傻到為自己的聰明本身而驕傲的人,這種人根本沒有自己存在的意識,當然不可能寂寞;第二種是絕對的孤獨人,他意識不到別人存在,沒有寂寞的機會;第三種是有目標的人,目標可以是抽象的德類目標,可以是具體的現世目標,也可能是以一個人為目標。有目標的人會寂寞,但這種寂寞就像遊子思鄉一樣,只要有機會就會興起,但可以泰然忍下,不是那種真正揪心的寂寞。


以人為目標其實就是愛情或不求目標的單戀。愛情是兩個人互相付出,在切磋磨擦的過程中令雙方都變得完美的過程。單戀者也為對方付出,為對方因我得益而快樂;但有些單戀者還希求對方回應:希望知道是自己這─麼─努─力做到的;希望你哪天因是我令你得益而感動,不只是為得益而感謝;希望你哪天也能如我喜歡你一般地喜歡我……這種單戀者在成功之前絕對是寂寞的,因為我覺得我們彼此需要,你卻不覺得。


 


韓朗是孤獨的,這種孤獨來自他的聰明也來自他的邪氣。聰明本是一種中性的能力,雖然相較於安定的世界來說,輕易看見本質的聰明人屬於不穩定分子,但一般聰明人不會有那麼高的興緻去弄亂社會,成熟的聰明人更懂得將這種聰明轉為令人仰望的距離,或是隱藏以自娛。有邪氣的聰明人不一樣,他毫不介意地釋放炫目光茫,令人又奇又驚又畏又慕,他幾乎是享受這種異樣眼光了。當然他還是聰明的,聰明令他知道如此眼光什麼也不是,但若他想做些什麼事,多種眼光的搜集就是必要的了。


憑著聰明搜集來的人才跟憑著領袖魅力吸引到的追隨者在質量上是差很多的,首先有領袖魅力的人未必有才,所以他手下多的是比他聰明、比他有綜觀全局眼光的智者,但聰明人領袖集團中卻無比領袖更清楚集團動向的人。在聰明人手下做事,一定要知道自己是憑著哪項專才被選中,當領袖派下事情來時,用你的才能專心把事辦好,少去想這件事對集團或領袖有什麼意義,也少自做多情地為領袖的佈局著想,如果他沒告訴你什麼事,表示你不需要知道,千萬別妄加揣測或為其鋪路,因為以上行為對魅力型領袖也許是體貼或知上意的半必要行為,對聰明人來說卻是最要不得的耍小聰明,好一點對你嗤之以鼻,正常點就把你當做鋪路的成份了。


聰明人對部屬的要求是能力與聽話。一開始說過,聰明主要是一種眼光,他的具體才能未必比得上認真磨練過的人,所以他在辦事時需要能人。聽話不是忠心,聽話是臂如指使、暗中不搞鬼;忠心人則會自以為是地做些比命令更多的事(當然這可以糾正,此處所說只是一般的效忠者)。可以說,忠心人忠的是領袖,聽話人忠的是領袖交辦的事。聰明人未必不需要忠心的部屬,只是當聰明人有了目標時(本段所言目標皆為現世目標),第一個放進場的籌碼就是自己,他選擇有能力的部屬而不要求忠心是因為他無以為報,他只能將這份忠心也算進勝負的變數中(當然對他不忠的人,那不忠本身也是可以利用的)。只要天時地利,他不介意犧牲任何事物,如果對他忠心,他頂多多給點撫卹金,無礙他犧牲者的挑選。


 


在聰明人手下做事,一定要習慣被掌握的壓力;他選擇了你,就是看中了你全部的才能、心思以至潛力,可以隨著他起舞,但要全身活到他達成目標,真的只求你夠幸運了。聰明人其實非常喜歡真人,真人未必聰明,但有他自己的想法,也許只是很粗糙的人生觀,重點是他堅持地守著,即使再多反例在眼前上演依然不為所動。聰明人從小到大看了太多現實與本質的差距,所以看到這種一條腸子通到底的人總是忍不住憐惜,當然這憐惜免不了耍弄,但總會在最後為他安排一條離開自己的安全道路。


華貴是最好的典範,不要看他老削華容面子,那是因為華容呈那個形象給他看;華容不會要華貴保密或辦事,告訴他的就是能告訴所有人的,所以即使華貴與華容如此貼身,也不會有人在算計華容時把腦筋動到華貴身上。流年流雲與韓朗近得多,所以他們的處境也危險得多。不過他們夠幸運,一直沒被韓朗利用到盡頭,更重要的是他們保住了自己的心,雖然有效忠,但是自主的效忠,而且這份忠心沒碰上韓朗拿出去秤斤論兩的機會,最後還能收回離開。


聰明人可以居人下,但原則上沒有忠心的可能,或說他的忠心與為上算計利益時,都一定把自己擺在第一受惠順位,所以韓朗當然是佞臣權臣,不能怪皇帝多少對他懷疑。可是為何韓朗沒有動弒君奪位的念頭呢?一則是他對大權沒興趣(在華容慫恿前,權位從來算不上是韓朗的人生目標,只是他打發時間的手段而已;只是他既然為這件事費了心,不撈點油水說不過去),二則是皇帝待他以真心。皇帝一定有很長一段時間對韓朗毫不設防,韓朗甚至可能一度把皇帝當家人對待,所以照這樣子看來,皇帝確實有機會躺著等韓朗把江山捧到座前。但是隨著皇帝長大,那真心偏到兩個方向去:一是這份真心出於年幼無知,隨他年齡增長、自我意識興起,自然為自己身為皇帝卻屈居第二感到怪異(小時韓焉給韓朗的包容,才是上對下的自主性真心);二是真心變成執著,我給你多少,你也要給我多少,皇帝美其名為愛,其實就算當真是愛韓朗也不要,過多的感情投注只讓韓朗覺得厭煩,但為了那曾經的真心他也姑且忍了。他知道皇帝找先后殉葬的奏折時為何不阻?因為他想確認那小孩曾經無知付出的真心到底能不能長成為信任包容,結果皇帝果然讓他失望了。但他要怪什麼呢?怪年幼孩子無知地付出他最看重的真心?怪長大的孩子終於學會懷疑算計?怪自己貪戀真心而由著它變成獨佔式愛情?「我不委屈,半分也不委屈。」韓朗是認真的,他不怨皇帝,只嘆自己曾經感動過罷了。

2010年7月1日 星期四

細析《一受封疆》──1.纖細之情







家中有時會有一個特別桀驁不馴的孩子,動不動就闖禍、對規矩的人事物不破壞就全身不對勁、好強又
倔強、明知錯了也絕不低頭。



可是他其實愛著這個家,愛著每個成員,只是沒有機會用他那少少的方式表達愛意。尤其這些方式往往會以冷淡包裝:「這我不要了,給你。」「看你可憐,拿去。」如果你仍能保持受寵若驚、萬分感動地撲上去抱他、謝他,他雖然會一臉酷酷地將你推開,但心裡卻是高興的。你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跟他一樣冷漠諷刺:「那我才不要。」「喲!你也知道要分給別人唷!」除非你想失去他。



他以冷漠待人,是因為他比別人都敏感易受傷。不要怪他不公平,維繫親情的從來不是公平。



 



以真情包容,得到的收獲也很特別。他不會成為你的副手,就是當了也不會認真幫你,頂多維持個不好不壞的狀態;他擅長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楚陌受困而楚阡營救,當然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事情是楚阡惹來的,可即使不是,楚阡也會如此,頂多用的手段不那麼自虐而已。他一定會去救的,沒有人可以傷害真心待他好的人。



韓焉韓朗分道揚鑣其實是好事,不應把這樣的孩子收在家裡,硬折他的傲氣只會讓他變成炸彈或紈絝子弟。這種孩子其實不怕挫折,但是不能忍受給他挫折的是家人,那會讓他即使能反擊也會忍下,裂痕就是這麼產生的。可惜韓家兄弟選擇的路竟是非黑即白的政治官場,只好狹路相逢;韓焉看到韓朗只是氣這弟弟竟在正事上跟他唱反調,不知韓朗看到韓焉卻是矛盾。



與親人為敵時,他要嘛不出手給你打,要嘛每次出手都比你多了一步;看起來很像耍著人玩,其實是在給你機會收手,如果是其他人他早就把人KO了。韓朗在一開始沒退後,接下來就不可能退後;韓焉這邊鐵了心要給弟弟教訓,不知韓朗的無奈;終於戰完最後一卒,從留韓焉活口、重封官爵,還有最後的保其全屍都可以看出韓朗從頭到尾都沒有殺意,他一直都珍惜著他們之間的感情;嘆韓焉不知這情是弟弟獨給自己的溫情,還以為韓朗本性柔弱,交託以最堅實無情的利益。



 



必須得說,韓焉絕對是個好哥哥,至少曾經是,否則韓朗不可能對他好;可是人會長大,沒有人能用對嬰兒的耐心對待成年人,「你長大了,你應該要懂,不要耍性子、不準明知故犯、不要以為我會無條件順著你!」



是的,對一般的弟弟,是該如此的,可是偏偏韓朗就是沒那麼一般,因為他的聰明,又因為他對他選的路開始有了那麼一點執著。沒有人可以阻止有目標的聰明人,你能做的最後選擇就是要不要在他心上來個回馬槍,這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弱點,專為你保留的弱點,你還珍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