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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2日 星期五

細析《一受封疆》──2.聰明之人


天才是對某一領域極有才華的人。該領域對他來說像是未被開採的寶藏,他的生命目的就是磨鍊自己以讓寶藏用最好的方式為世人所見,所以天才之於世界是極為投入的。聰明人跟天才不同,聰明是一種直見本質的天賦,是一種智性的眼光,不是具體的才華。聰明人之所以對什麼都一學上手,不是因為他對那個領域有天賦,而是因為他立刻就能找到最快學會該技能的辦法,技能本身在他來講實為其次。


在一般人眼中,聰明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有恆心,疏不知在聰明人看來,世界是一道道待被破解的謎題,不是寶藏也不是建材。所以聰明人在世上總是少了分投入,多了分灑脫;疏離令他在人中孤獨,灑脫令他在事中難以留心。





聰明的人總是孤獨的,但孤獨並非寂寞,寂寞也未必需要那麼地避之危恐不及。不寂寞的聰明人大約有三種:第一是還傻到為自己的聰明本身而驕傲的人,這種人根本沒有自己存在的意識,當然不可能寂寞;第二種是絕對的孤獨人,他意識不到別人存在,沒有寂寞的機會;第三種是有目標的人,目標可以是抽象的德類目標,可以是具體的現世目標,也可能是以一個人為目標。有目標的人會寂寞,但這種寂寞就像遊子思鄉一樣,只要有機會就會興起,但可以泰然忍下,不是那種真正揪心的寂寞。


以人為目標其實就是愛情或不求目標的單戀。愛情是兩個人互相付出,在切磋磨擦的過程中令雙方都變得完美的過程。單戀者也為對方付出,為對方因我得益而快樂;但有些單戀者還希求對方回應:希望知道是自己這─麼─努─力做到的;希望你哪天因是我令你得益而感動,不只是為得益而感謝;希望你哪天也能如我喜歡你一般地喜歡我……這種單戀者在成功之前絕對是寂寞的,因為我覺得我們彼此需要,你卻不覺得。


 


韓朗是孤獨的,這種孤獨來自他的聰明也來自他的邪氣。聰明本是一種中性的能力,雖然相較於安定的世界來說,輕易看見本質的聰明人屬於不穩定分子,但一般聰明人不會有那麼高的興緻去弄亂社會,成熟的聰明人更懂得將這種聰明轉為令人仰望的距離,或是隱藏以自娛。有邪氣的聰明人不一樣,他毫不介意地釋放炫目光茫,令人又奇又驚又畏又慕,他幾乎是享受這種異樣眼光了。當然他還是聰明的,聰明令他知道如此眼光什麼也不是,但若他想做些什麼事,多種眼光的搜集就是必要的了。


憑著聰明搜集來的人才跟憑著領袖魅力吸引到的追隨者在質量上是差很多的,首先有領袖魅力的人未必有才,所以他手下多的是比他聰明、比他有綜觀全局眼光的智者,但聰明人領袖集團中卻無比領袖更清楚集團動向的人。在聰明人手下做事,一定要知道自己是憑著哪項專才被選中,當領袖派下事情來時,用你的才能專心把事辦好,少去想這件事對集團或領袖有什麼意義,也少自做多情地為領袖的佈局著想,如果他沒告訴你什麼事,表示你不需要知道,千萬別妄加揣測或為其鋪路,因為以上行為對魅力型領袖也許是體貼或知上意的半必要行為,對聰明人來說卻是最要不得的耍小聰明,好一點對你嗤之以鼻,正常點就把你當做鋪路的成份了。


聰明人對部屬的要求是能力與聽話。一開始說過,聰明主要是一種眼光,他的具體才能未必比得上認真磨練過的人,所以他在辦事時需要能人。聽話不是忠心,聽話是臂如指使、暗中不搞鬼;忠心人則會自以為是地做些比命令更多的事(當然這可以糾正,此處所說只是一般的效忠者)。可以說,忠心人忠的是領袖,聽話人忠的是領袖交辦的事。聰明人未必不需要忠心的部屬,只是當聰明人有了目標時(本段所言目標皆為現世目標),第一個放進場的籌碼就是自己,他選擇有能力的部屬而不要求忠心是因為他無以為報,他只能將這份忠心也算進勝負的變數中(當然對他不忠的人,那不忠本身也是可以利用的)。只要天時地利,他不介意犧牲任何事物,如果對他忠心,他頂多多給點撫卹金,無礙他犧牲者的挑選。


 


在聰明人手下做事,一定要習慣被掌握的壓力;他選擇了你,就是看中了你全部的才能、心思以至潛力,可以隨著他起舞,但要全身活到他達成目標,真的只求你夠幸運了。聰明人其實非常喜歡真人,真人未必聰明,但有他自己的想法,也許只是很粗糙的人生觀,重點是他堅持地守著,即使再多反例在眼前上演依然不為所動。聰明人從小到大看了太多現實與本質的差距,所以看到這種一條腸子通到底的人總是忍不住憐惜,當然這憐惜免不了耍弄,但總會在最後為他安排一條離開自己的安全道路。


華貴是最好的典範,不要看他老削華容面子,那是因為華容呈那個形象給他看;華容不會要華貴保密或辦事,告訴他的就是能告訴所有人的,所以即使華貴與華容如此貼身,也不會有人在算計華容時把腦筋動到華貴身上。流年流雲與韓朗近得多,所以他們的處境也危險得多。不過他們夠幸運,一直沒被韓朗利用到盡頭,更重要的是他們保住了自己的心,雖然有效忠,但是自主的效忠,而且這份忠心沒碰上韓朗拿出去秤斤論兩的機會,最後還能收回離開。


聰明人可以居人下,但原則上沒有忠心的可能,或說他的忠心與為上算計利益時,都一定把自己擺在第一受惠順位,所以韓朗當然是佞臣權臣,不能怪皇帝多少對他懷疑。可是為何韓朗沒有動弒君奪位的念頭呢?一則是他對大權沒興趣(在華容慫恿前,權位從來算不上是韓朗的人生目標,只是他打發時間的手段而已;只是他既然為這件事費了心,不撈點油水說不過去),二則是皇帝待他以真心。皇帝一定有很長一段時間對韓朗毫不設防,韓朗甚至可能一度把皇帝當家人對待,所以照這樣子看來,皇帝確實有機會躺著等韓朗把江山捧到座前。但是隨著皇帝長大,那真心偏到兩個方向去:一是這份真心出於年幼無知,隨他年齡增長、自我意識興起,自然為自己身為皇帝卻屈居第二感到怪異(小時韓焉給韓朗的包容,才是上對下的自主性真心);二是真心變成執著,我給你多少,你也要給我多少,皇帝美其名為愛,其實就算當真是愛韓朗也不要,過多的感情投注只讓韓朗覺得厭煩,但為了那曾經的真心他也姑且忍了。他知道皇帝找先后殉葬的奏折時為何不阻?因為他想確認那小孩曾經無知付出的真心到底能不能長成為信任包容,結果皇帝果然讓他失望了。但他要怪什麼呢?怪年幼孩子無知地付出他最看重的真心?怪長大的孩子終於學會懷疑算計?怪自己貪戀真心而由著它變成獨佔式愛情?「我不委屈,半分也不委屈。」韓朗是認真的,他不怨皇帝,只嘆自己曾經感動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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